“时间到了。”樘华突然出声,陈穗一惊,“嗯?”
樘华对陈穗笑了笑,颠颠地从书房旁边的小柜里拿出他的木屐,换下拖鞋穿上。
陈穗看向墙边的时钟,十一点五十九分。
秒钟还在滴滴答答飞快地向前跳动着,马上就要到半夜十二点。
忽然,樘华推开雪白的墙上一扇门,对陈穗摆摆手,“陈兄,我先回去了,再见。”
“哎?你回去哪里?”
陈穗仿佛忽然误入鬼故事现场般,脑袋猛地一转,十二点整,樘华已经消失在门后。
陈穗不信邪地揉揉眼睛,他过去敲了敲樘华刚刚打开门的位置,那扇门已经不见了,恢复成雪白的墙面,触手冰凉坚硬。
“真是……”陈穗喃喃出声,“见了鬼了。”
阮时解见时间到了,从下面走上来,看着他苍白的脸,关切地问: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陈穗有些精神恍惚,“他真是人?”
陈穗指了指墙壁,那个他指的就是樘华。
阮时解道:“先前你们没少跟他接触,应该察觉到他有血有肉,是活生生的人。”
“太不可思议了。”陈穗恍惚道。
阮时解语气温和,“是有些不可思议,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帮忙遮掩。”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陈穗揉揉太阳穴,“这消息太不可思议,我得先回去消化消化,后天见。”
阮时解送他下去,“后天见。”
贺席岭见陈穗补完课下来,脸色有些不太好,忙过来扶他一把,“怎么了?是不是累了?”
“有点。”陈穗朝他笑了笑,“今天得麻烦你送我回家了。”
贺席岭先是一愣,而后一喜,眼睛蹦出亮光,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,“哎!”
阮时解送他们出去,看着他们的车慢慢驶出视野,仍旧站在原处。
樘华心里知道今天有些吓到陈穗了,心里觉得抱歉,想着等明天回去,得记得发个信息跟他说对不起与谢谢。
这么想着,樘华心里有些愧疚,又有些高兴。
陈穗与贺席岭是他在那个时空交到的第二与第三个朋友,寇生微勉强也算半个,随着他去那边越来越久,他的朋友会越来越多,也许有一天,他能彻底融入他家先生的生活圈。
樘华抱着被子滚了滚,若是日后有办法,亦可邀请先生他们过来。
现在还不成,现代人身上可能携带许多病毒,一旦过来,若是出了什么意外,可能会对这边造成致命的打击。
樘华想起学到的历史,黑死病与新大陆那段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,他对邀请先生他们过来之事不得不再谨慎一些。
樘华第二日醒来,用过早饭后带着何梓何桦去瓷窑那头,他们今天开窑烧朗红瓷。
三位制瓷师傅正紧张地给晾好的瓷坯上釉彩,学徒们照旧忙碌,不过比去年要熟练得多。
看来谷准管理得不错。
见到樘华,瓷窑这边的人忙行礼。
樘华不好多打扰他们,看了一会便带着两小厮回去了。
他们沿湖回去的时候见到好几位女娘结伴而来摘桑叶,她们摘得多,桑叶用小箩筐挑起来,上面还放着些水灵灵的桑葚。
樘华见里头还有妙龄少女,带着何梓何桦避嫌绕路而行。
田里生机勃勃,湖里荷叶长出来了,又圆又绿,瞧着十分可喜。
樘华又想到上回在商场里看到的鸡,吩咐何梓道:“让厨房下午杀只鸡,傍晚的时候做只荷香鸡,我晚上吃。”
何梓何桦都习惯了他晚上边温书边用餐,一听吩咐,忙应下来。
何梓问:“公子,可还要准备卷饼等别的吃食?”
樘华想了想,道:“备着罢,让他们炒些酸菜臊子,再准备些春日的鲜嫩菜蔬,晚些弄,莫能太早了。”
何梓笑了笑,“小人晚上去厨房看着他们弄。”
何梓何桦比余义忠心,又比宁维机灵,樘华挺满意这两兄弟,打算过段时日找个拳脚好的武学师傅来,教他们兄弟几手,再在田仆中选十来二十个身手好的机灵少年,将护卫训练出来。
他们回到庄子里,见王府来的侍卫已经在外面等着。
樘华今年与府里联系增多,见到侍卫也不意外,问:“父王送了信来?”
侍卫忙单膝跪下,回禀道:“世子回来了,管家与景侍卫长差小人来禀。”
樘华眼睛一亮,“当真?大兄他情况如何?”
侍卫道:“世子昨日回来,身子骨康健,未见伤疾。”
樘华心放下一半,他略一沉吟,道:“你今日现在庄子里住一晚,明日上午我与你一道回去。”
“多谢公子。”
何梓带着人去休息,樘华手点点椅子,吩咐何桦道:“你让余义与宁维准备好十来个装瓷器的匣子,新稻草谷糠等也准备好,等会刷好马,我明日坐马车回去。”
瓷器脆弱,樘华不敢骑马颠簸,坐马车虽慢一些,却胜在安全。
樘华想了想又道:“你带人下午去县城买五十斤长宁坊上好的酒来,明日我一道带去给大兄,庆贺他凯旋归来。”
何梓应下,笑眯眯回去办事去了。
樘华提了大半年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,兄长一回来,他靠山就在了。
他温了会书,却不想,中午时分,又有王府的侍卫快马加鞭过来,樘华忙唤人进来,紧张问:“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?”
侍卫摇头,闷声道:“世子特遣小人与公子说一声,说他归来了,一切安好,请公子放心。还请公子若是有空,便回皇都一趟,世子有事找您。世子还托小人带封信与您。”
樘华接过有些皱巴巴的心,松一口气,好笑道:“你们怎么不一道来?”
侍卫道:“先前人乃景侍卫所遣,小人乃世子所遣,世子怕景侍卫所遣之人说不大清楚情况。”
樘华有些哭笑不得,眼里满是感慨,半晌,他摩挲着信件道:“有劳,今日在别庄内歇息一晚,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回皇都。”
“谨遵公子吩咐。”
第44章宵夜
第二日一早,樘华带着何梓何锐去瓷窑那头开窑。
新来的制瓷师傅万鹤洋、陆诚和何锐一个待遇,都是月银六两,卖出一套瓷器商银一两,上不封顶。
有赏银吊着,三人都极为用心,尤其袁劲,先前就他一人,怎么弄都行,万鹤洋与陆诚一来,他立即明白自己手艺比不上两人,心里多了几分焦急,制瓷也认真许多。
此次开窑一共烧三百件瓷器,每位师傅放一百件,能烧出多少还得各凭本事。
此时开窑,三位制瓷师傅一个比一个紧张,袁劲更是脸都快白了,一早拜了土地,在一旁念念有词。
樘华问谷准,“窑温可下来了”
谷准点头,“回公子,方才已探过,窑温只稍烫手,可开窑。”
樘华面色平静,淡淡吩咐,“那便开罢。”
他一声令下,谷准立即带着人清除窑门前的杂物,准备开窑。
煤炭烧过后的烟火气泄露出来,在场人精神一震。
万鹤洋几人坐不住,也赶忙过去帮忙将匣体搬出来。
一共三百个匣子,三百件瓷器,其中一套瓷器也算一件,摆在草地上,摆得满满当当。
他们已烧过一回瓷,这点经验却帮不上什么忙,能烧成如何还得看天意。
谷准一连带着人开了十来个匣子,里头都是有残缺或颜色不对的残瓷。
三个制瓷师傅的心都快吊起来了,站在一旁伸长脖子去望那边的情况,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结果来。
“公子,这匣是好瓷!”
学徒荆剑峰兴奋喊了一句,樘华走前去看,只见匣体里装着一只单枝花瓶,花瓶小巧,器型流畅,颜色红润,除嘴部微微漏出米色的瓷胎之外,这只花瓶几乎再无瑕疵。
樘华眼里露出了些笑意,“不错。”
陆诚心中一喜,长揖到底,“多谢公子。”
看来这花瓶乃他所制。
旁边两人越发紧张,袁劲已悄悄攥住了拳头,额角也冒出了些汗珠。
三位制瓷师傅中,他水平最差,若今日表现不佳,日后恐怕无法在跻身上来。
谷准带着手下人一匣一匣瓷器开过去,很快又开出了六个瓶子,一套碗,还有碟子、杯子若干。
“公子,这里有套完好的酒器!”
又有人喊。
樘华看过去,只见匣体内装了只小巧的浅口酒瓶,配的五只酒杯都十分完好。
酒瓶不过比人巴掌高一些,酒杯更是只有三口的量,这一套酒器用来自酌自饮最为合适。
在晴朗天光下,原本就薄的瓷器更是薄得像纸一般,如玉润泽,如镜透亮,如霞璀璨。
樘华笑问:“这套酒器谁制成?赏银十两。”
万鹤洋高兴地给樘华磕了个头,“回公子,此器乃小人所制。”
樘华颔首,心里有了计较。
很快,所有匣子都开了出来,一共得瓷三十一件。
万鹤洋十三件,陆诚十件,袁劲八件。
这三十一件瓷器里,还包含万鹤洋一套酒器,一套碗,陆诚一套碗。
樘华看谷准一眼,道:“劣瓷都砸了。”
“是!”谷准二话不说,立即带人将剩下颜色不对或残损的瓷器就地砸在湖堤上,那砰砰的碎瓷声直让三位制瓷师傅心头发颤。
樘华看着这些瓷器被砸成粉末,转过来,温声道:“三位师傅制瓷辛苦,日后这里要挪作他用,三位便搬回庄子里住,我再令人给你们起院子制瓷。”
万鹤洋等不敢多话,忙应下,“但凭公子吩咐。”
樘华道:“你们月俸照旧,你们每三月烧一会瓷即可,日后瓷窑里烧瓷的比例按成品分。依照此次成品,下回开窑烧瓷,万师傅可送五成瓷器即五十件,陆师傅可送三成即三十件,袁师傅送二十件。”
“下下回如何烧,再看下回结果。”
万鹤洋没想到自家公子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,当下心中一凛,忙应下。
袁劲这次烧得最差,烧成功的瓷亦不如另两人的器型好,当即有些沮丧,浑浑噩噩地回不过神来。
陆诚倒眼观鼻鼻观心,不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来。
樘华接着淡声道:“我瞧万师傅手艺不错,人品亦能服人,日后制瓷这头由你掌管。”
万鹤洋大喜,心里那点不踏实瞬间一扫而空,他春风满面道:“定不负公子!”
樘华点头,转向谷准,“你们将完好瓷器用纸张稻草谷糠等包裹严实,等会送到院子里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