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眷者的土鳖生活 李轻轻 9291 字

第 20 章

  君出:“白发?”白衍现在黑发难道是染的?

  “就白衍那张面瘫脸,谁能看出他爱起来,竟然如此轰轰烈烈,日天日地。”朱珠摇头感叹,“真想知道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。”

  君出疑惑,“你没见过?”

  “见过,当时白衍为了找他,还画了他的画像分发给各派,我也特意要来看过,那人长的……长的,额?也没经过几百年啊,我怎么记不起来了?”朱珠皱眉,“白衍醉酒后还一个劲的叫那人名字……哎,名字我也想不起来了,看来我真是老了!”

  听她这么说,君出越发觉得奇怪,回想白衍在书房和他说过的话。

  白衍也是一口一个那人,连他的姓氏都没提。

  君出盯着朱珠,“你刚刚说几百年……”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

  “有吗?没有吧。”朱珠一脸无辜,抵死不认,心里却各种卧槽,她竟然一不小心把白衍给卖了。

  君出不再这个问题上打转,说道:“听你这么说,我也想见见那人,白衍为她得罪整个修真界,想来是极美的女子。”

  朱珠摆手,“不是女子,似乎是个男的。而且也没得罪整个修真界,比如说隐世不出的蜀山剑派,还有药宗,他嫌弃药宗修为低手段差,没找他们。神算门他也去过,当时好像还没进门就被弹了出去,似乎是未玄机干的……”

  朱珠说起未玄机,一脸陶醉。

  她喜欢的男人,就是如此牛逼。

  朱珠捧着脸,幸福的冒泡泡,不忘向君出炫耀,“未玄机你知道吧?与天地同寿,跳出生死轮转的真仙。”

  君出点头,未玄机鼎鼎大名,无人不知。

  “其实,今天我要向他表白。”朱珠举起右手的桃花枝,灼灼桃花开的很好,是一年中最美的样子,“合体圆满,我预感这几天我便要渡劫,如果现在不说,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。”

  纵是女修第一人,纵是活了近四千年,此时,她也很迷茫。

  和朱珠分开后,君出找了几个修士问白发魔鬼大战各派高手的事,知道的人不多,但是也有,比如峨眉女修沈梅。

  沈梅:“你说白发修士?那是两千年前的事,他是云霄剑宗开派祖师,天赋无与伦比,修为不如人,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也只能认了。不过,你问他什么?他数百年前就道消了。”

  君出心下骇然,他就想白衍如此修为,怎么可能只有十八、九岁,原来人家活的不比他短。

  道消也只是外界以为,化为初生之婴,重回人间才是真。

  天边有金光,是太阳出来了。

  在这一刻,所有人都沸腾起来,接着又齐齐限入静默。

  众修士同时起身,对着从云上飘下来的人恭敬行礼。

  他一身素袍,黑发如墨,随意披散在脑后,行动间如风似雾,没有一点波澜。

  他全身上下,乃到头发丝都是精纯的灵气。

  他超脱凡俗,超脱生死,他是未玄机。

  广场最中间,直径约三米的高台,是未玄机的位置。

  众修士恭敬的垂首,没有人注意到,或者说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——高台上连块坐垫都没有。

  每千年未玄机都要到昆仑山讲道,哪个时候总有修士早早过来布置道坛,不说极致奢侈,那也是精致清雅。

  还有无数美酒美人供奉,未玄机从没拿过,但他们每次都要准备。

  三千年前,青锋门一个叫鬼道子的修士,向他请示想要把青锋门搬到昆仑山。

  万万年来,不知道多少修真门派想把山门修在昆仑山,因为传说未玄机是昆仑山成的真仙大道,便只敢想不敢做。

  未玄机记得当时自己还看了鬼道子一眼,在心里赞他大胆。

  没想到一千年过去,青锋门都没敢搬到昆仑山,外强中干,怪不得被云霄剑宗后来居山。

  说起云霄剑宗,未玄机便想起白衍,自从他拒绝白衍透露那人的消息,白衍便恨上了他。

  想方设法让他不舒服。

  比如说在昆仑山建立云霄剑宗,不准外人进供美人美酒给他,也不准他们设道坛,就一个灰石板广场,没有锦绣坐垫,没有玉杯盛水,什么都没有,一副随他爱来不来的样子,当真是小气的很。

  未玄机一边摇着头感叹白衍小气,一拂袖,锦绣坐垫案几仙露便都有了。

  未玄机坐下,众修士方才也席地而坐。

  他开始讲修行,讲天道,讲万物,讲山川灵秀……

  字字珠玑,有人用纸笔记下他的一言一行。

  他的声音轻重合适,像催眠的音乐,君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,很快便被墨雅摇醒。

  墨雅一脸怒色,显然很不开心。

  君出尴尬笑笑,他家师弟还在做他能重拾生机的白日梦,他一片赤子之心。

  君出想叫醒他,却每每反过来,被墨雅说教一顿。

  时间久了,君出便由他去了。

  君出强打精神,接着听未玄机讲道,幸好黄昏已近,千年一回的讲道结束了。

  未玄机挥袖,众人默默退去。

  君出在第一排,坐的最近,走的最晚。

  墨雅扶着他给未玄机行了一礼,正要离开,未玄机竟然指着君出叫他过去。

  君出指着自己:“我?”

  未玄机笑着点头,“就是你。”

  此时第一排的修士还都没走完,比如是鬼道子常一锋等人,见未玄机指明让君出留下,眼睛瞬间嫉妒的发红。

  未玄机讲道万万年,从没和修士说过一句话,太阳落山不管讲到哪里,他便结束,不再多言一句,只挥手让众修士离开,等第二天天昆仑开启之时再来。

  今日,未玄机却开口了,还是主动的。

  这不是天上掉馅饼,是天上掉皇冠。

  羡慕嫉妒恨,皆有之。

  鬼道子等人脚下一慢,想留下来,一股威压突然出现,逼的他们加快脚步。

  ——未玄机在催他们离开。

  墨雅喜不自胜,把尤在发呆的君出往未玄机方向一推,生怕惹未玄机不高兴,忙不迭的离开。

  若大广场,便只有君出和未玄机两人。

  不,还有朱珠。

  在君出走向未玄机的时候,朱珠从墙上跳了下来,往未玄机急奔,“未玄机,我有话给你说。”

  不知何时,天上雷云集结。

  朱珠的预感成真,她的雷劫来了。

  朱珠向未玄机飞奔,行动间右手里的桃花枝乱颤,不断有花瓣落下来。

  “未玄机,我……”朱珠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未玄机一个甩袖抛飞。

  轰……

  紫雷应声而下,黄昏的天空亮如白昼。

  君出抬头看去,雷光刺的眼睛流泪,轰然而下的天威之中,朱珠娇小的身躯根本不值一提,她护着手里的桃花,不让它被雷电所伤。

  “一切不过妄然。”君出听到未玄机的感叹声。

  君出看向未玄机,未玄机轻笑,“桃花虽美,却活不到夏天。”

  雷声停,劫云散。

  半空中的朱珠衣衫破烂,身上无一处好皮,血淋淋如血人一样。

  她举着只剩一朵桃花的花枝奔向未玄机,皮肉翻开森森白骨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微笑。

  她边跑边说:“未玄机,我喜欢你……噗!”朱珠脚下一滑,整个人向前倒去,发丝飞扬。

  白衍倏地出现在半空中,伸手一捞,没有捞到朱珠,只捞到桃花枝。

  夏天的晚风一吹,吹落了花枝上唯一一只桃花,也吹走了朱珠。

  那个快人快语,痴恋未玄机的朱珠,走了!

  她正如未玄机所说,桃花虽美,活不过夏天。

  白衍隔着数百米的距离看着未玄机。

  未玄机嘴角勾着一抹笑:“好久不见,下来一续?”

  白衍将桃花枝收进袖子里,飞远了。

  “哎,我还以为他要哭求我告诉那人在哪里呢……”未玄机摇头失笑。

  君出突然开口,“因为他知道你不会说。”

  未玄机盯着君出,“你和白衍很熟?”

  “还好。”站的累了,君出腿一弯坐下,见旁边有一方锦绣坐垫,便拖了过来。

  “你果然和他们不同。”未玄机没生气,又拿出一块坐垫,坐在君出的对面。

  君出点头,“嗯,不同,天道总是厚爱于我。”

  君出一脸疑惑,“只是我不懂,为何单单厚爱我?难道我上辈子拯救了宇宙?”

  未玄机失笑,“你可真幽默。”

  君出看着他,等他为自己解惑。

  未玄机问: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你师父的情形吗?”

  君出:“记不清了……”

  “我记得,我当时就在云头上。你正准备跳河,修士夺天地造化,欲修不死仙身,天道降下雷劫。但你却不一样,你淡然自持,无欲无求,生死无畏,打出生体内就有一股天道之力,你注定是要成真仙的。”未玄机说。

  “真仙,是同天道一样的存在。凡要成就真仙,必要经历雷劫,方才能把身体及身体里的灵力,转化为天道之力。你一路修行到合体后期,都没经历雷劫。”说到这里,未玄机喝了一杯仙露:

  “天道怕你在冲击真仙突遇雷劫,惊慌之下出问题,便提前让你感受天雷之威,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连丝毫成就真仙的欲-望都没有,竟然会被区区三道紫雷,毁掉修为……”

  君出默默无声,有一件事他从没在墨雅面前说过,连他师尊也不知道。

  那就是,他于生死一道,毫无眷恋。

  他的亲人死了,那人死了,他也想死,后来师尊出现,要将他带走,他没考虑,直接便走。

  他师尊叫他修行,他便修行。

  修士修行,在于一个“争”字。

  与天争,与地争,与人争。

  他从来没争过,随波逐浪,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活着是浪费粮食。

  却没想到竟然暗含天道之意。

  无欲则刚,天道无情,方能平等对待众生。

  天道这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?

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君出:家人死了,暗恋对象死了,老子也不活了。

  天道:不行不行,死不得死不得……

  未玄机:天道莫慌,元始已去收徒……

  元始:……

  第37章相思雨

  君出感叹:“天道对我也太好了。”

  “亲子也不过如此。”未玄机感叹,又道:“你刚刚说错了一句,不是天道无情方能平等对待众生,而是众人在它眼中皆如蝼蚁。”

  君出一愣:“蝼蚁?”

  未玄机点头,指着远去众修士的方向,“他们皆是蝼蚁。”

  君出惊讶:“没有区别,皆是蝼蚁?”

  “有。”未玄机毫不在意的一笑,“大一点的蝼蚁,和小一点的蝼蚁。”

  君出:“……”

  未玄机见他这副发傻的模样,就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,劝道:“我们和他们不同,他们最终都会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,而我们不会,我们长生不老。用现代话来说,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次元。”

  就像大象和蚂蚁,不是一个次元,无需在意。

  君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,“在你眼中朱珠也是蝼蚁吗?”

  未玄机正在袖子里摸东西,闻言一愣,“她是谁?”

  她是谁?

  好一个她是谁。

  雷云刚刚散去,朱珠道消前最后一句喜欢犹在耳迹,空气里的桃花香还未完全散去,哪怕无意,也不该如此无情啊。

  毕竟她是那般喜欢你!

  君出心中生出一股愤怒,指着半空中朱珠渡劫的地方,“刚刚说喜欢你,在你面前道消的女子便叫朱珠。”

  君出与朱珠并无深交,不过两面之缘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,或是因为朱珠长的与云姝相似的脸,又或者是“蝼蚁”这两个字触动了他的心弦。

  “原来她叫朱珠。”未玄机脸上毫无动容,他甩了甩袖子,“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,你谈她做什么。”

  君出脸上一黑。

  未玄机噗呲一声笑了,“接受不了?放心,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。”

  君出嘴角扯动,没有说话。

  未玄机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玉瓶,手指高,透过白玉可以看见里面荡漾的青色液体。

  未玄机把玉瓶推到君出面前,“此乃十万年的琼浆玉液,不但可以瞬间恢复你的伤势,还能让你重回合体后期,直接冲击大乘期。等再修行个千百年,你便可以冲击真仙期。”

  未玄机让君出放心,琼浆玉液可以激发他体内潜藏的天道之力,到时候无论什么雷劫都伤不了他。

  看着玉瓶,君出有些恍惚。

  未玄机的话,他听明白了。

  就像他看遍朝代更替,不会因为死人而动摇的时候一样,等他看着身边所有熟悉,所有不那么熟悉的人,一个个死去,他便会深切的明白,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  沧海桑田,不得永生之人,皆是蝼蚁。

  朱珠是,那个人也会是……

  拿起案几上的玉瓶,君出仰头,琼浆玉液还未沾上唇,眼泪先一步从滑落。

  “你看看你的眼睛,都嫉妒的发红了。算了,我怕了你了,到时候我写一本游记,将看到的听到的都记录下来,等我回来慢慢告诉你。”

  “我不在你不能亲近云姝,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公平竞争,你不能赖皮。”

  “你等着我,我会很快回来。”

  骗子,最会花言巧语。

  眼泪哗啦啦往下掉,君出捏着玉瓶问未玄机:“喝下玉液,那人也会变成蝼蚁吗?”怕未玄机听不懂,他哽咽着解释,“那人,就是他……你知道的吧……”

  “知道。”未玄机看着君出,不知他为什么会流泪。

  不是连白衍的名字,长相都不记得了吗?

  君出:“假如我有一天成了和你一样的真仙,我也会将他似为蝼蚁吗?”

  不是忘记,不是抛之脑后,而是无视,哪怕见到他,也会毫不动摇一脚从他身上踏过的无视。

  未玄机点头,“会。”

  白衍自悟入道,天赋惊人,但修真界天赋好的人太多太多,白衍又得罪了天道,想成真仙不可能。

  不成真仙者,皆是蝼蚁。

  “太好了。”君出看着玉瓶露出一个笑容,“我太喜欢它了,就算它不能救我,我也要喝。”

  人没回来,魂也没回来,甚至绝情到从未入他梦中。

  如此言而无信之人,就该有如此下场。

  君出横着一股怒气,玉瓶放在嘴边一倒,青色玉液哗一下出来,眼看着就要流进他柔软的唇,雪白的牙齿突然咬住下唇。

  玉液在上面流转,找不到入口,尽数从他的嘴角滑落到地上。

  啪的一声,化作青烟消失。

  扔掉玉瓶,君出踉跄着跑出广场,一路跑到花园。

  满园的桃花一天之间全都调谢。

  正如未玄机所言,桃花是活不到夏天的。

  温热的夏风吹拂君出的衣角,他伏在桃树上,肩膀耸动着,隐约能听见压抑的哭声。

  他恨过那人,怨过那人,他将他全部忘记,名字长相,还有两人曾经的一切。

  他以为他在自己心里已经是燕过无痕的存在,可以毫无留恋的舍弃,可握着玉瓶的时候,手却不住的抖动。

  未玄机能将朱珠似为蝼蚁,他做不到,哪怕想想,心都会扯的痛。

  两千多年了,他还是没能全部忘掉他……

  “你在哭吗?”白衍从树后支了一个头出来,君出吓了一跳,忙不迭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。

  白衍看着他红肿的眼睛,“有伤心事?”他一边说,一边在地上挖坑,“我听说你被未玄机留下了,我还以为有好事发生。”

  君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,“有好事,我拒绝了。”

  “那可是未玄机,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,你竟然拒绝他?”蹲在地上的白衍抬头,“你是不是傻?”

  君出嘴角一抽,“谢谢,我不傻。”

  白衍勾唇,这样还不傻,什么才叫傻?

  低头,白衍把坑又刨的又深了些,把袖子里的桃枝埋进坑里。

  君出蹲在他身边,红着一双兔子眼,“这是朱珠的墓?”

  白衍点头,往坑里填土拍紧。相识一场,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。

  君出好奇的问:“她是怎么认识未玄机的?”

  白衍想了一下才道:“唔,好像是三千年前。朱珠,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……”

  她活的很真,肆无忌惮,在快活楼左拥右抱,是修真界有名的花花女修。

  三千年前,未玄机讲道,朱珠一见钟情,从此茶饭不思,求而不得。

  她曾经说他是怪胎,别人来快活楼是找乐子,他却来找醉。

  她又何曾不是,自从遇见未玄机,从未找过乐子。

  君出看着白衍,他看的出来,朱珠是白衍少有的在乎的人,“你恨未玄机吗?朱珠思慕他三千余年,他却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。”

  “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,朱珠都不怨,我怨他做什么。”白衍忽而一笑,“当然,单说我和他的旧事,我恨不得将他扯下云头狠揍一顿。”

  轰!

  一道干雷在耳边炸响,似乎是在警告白衍祸从口出。

  君出乐了,凑到白衍耳边小声说:“未玄机真小气。”

  他笑的时候,眼睛弯弯如月牙一般,闪着明亮的光,白衍心中一动,“我以前好像见过你。”

  十五,满月高挂,不见星星。